比特币“矿都”在四川,而四川 1/3 的可用水电又出自甘孜。
对于矿工来说,从今年 5 月底开始,水电富饶的甘孜州似乎不再“安全”。
据大学生就业创业服务网了解到,5 月 27 日起,甘孜州州府康定市多部门成立工作组,开始对大渡河上的比特币矿场进行排查和整治。
监管高压下,一些刚入驻甘孜的矿工开始外迁。而尚在展业的甘孜矿场主,亦如坐针毡。
政策,成了国内矿圈最不稳定的因素之一,尤其在今年 4 月份国家发改委发布“挖矿限令”之后。
此次局部监管或许只是警示,可以想见,面临被政策性淘汰的从业者,未来还将处处掣肘。
迁出“矿都”
“为了安全,我们(从甘孜州)搬出来了。”矿工黎建中告诉 Odaily星球日报。
根据封面新闻报道,5 月 27 日起,康定市多部门成立了工作组,对大渡河上的比特币矿场进行摸底,并对违规行为进行清理。次日,康定市经信局相关负责人称,甘孜州不允许比特币挖矿。
尽管政府对挖比特币的态度一直不算积极,但听到相关部门公开强调,黎建中还是忍不住手心冒汗。
相关整改通知随即下达,而负责托管黎建中的矿场也及时停了电,静观其变。
自 2018 年初进入矿业的黎建中,主业是经销矿机,副业则是帮客户找可靠矿场托管矿机。
为了找到低价稳定电,黎建中多次深入四川各地考察。今年元宵刚过(2月中旬),黎建中就慕名来到甘孜寻找丰水电。
相较于其它州,黎建中对甘孜的印象是“路两边多水电站,矿场也多。”
见此地生意兴隆,黎建中花了一周,连着考察几个矿场。一路上,大山大河贯穿全境、地势颇为凶险的甘孜没少让他吃骨头。
“好多山上的雪都没化完,山上时不时有石头滚下来。运气不好,小命就没了。路也不好走,一不小心就冲到旁边几十米深的河里面去了。”黎建中叹道。“但还是要去啊,不去一点希望也没有。”
10 天后,黎建中和一处矿场签下了托管意向书。
回到深圳的黎建中,本以为丰水挖矿的后勤保障基本做好了,但没想到,矿机刚上没多久便遇上了强监管。他辛苦找来的电,只能眼睁睁放弃。
“前段时间是雨水晚了,现在是不能安心挖了。”尽管残酷,黎建中仍要为挖矿客户作长远打算。“停了几天电后,我们就搬走了,万来台矿机搬到邻省矿场去了。”
“据我们看迟早要搬,不如早点搬。”黎建中判断。
其实从长远来看,黎建中也不认为邻省矿场更稳妥多少。“国家政策硬件方面清理挖矿,软件方面清理借比特币等金融工具行资本外逃的,所以会慢慢收紧的,那时候还不是割肉。”
一年回本恐成泡影
就在黎建中搬离甘孜没多久,矿场审查正式开始了。
根据封面新闻报道,摸排了 10 日之后,6 月 7 日,由康定市市长甲么带队,会同检查组现场办公,就康定市折东片区大渡河沿岸的“三无”项目(即无建设规划用地许可证、无建设工程施工许可证、无土地使用证),以及各种手续不全、未批先建、安全不到位的矿场进行整治。
封面新闻报道还称:“(市内其它地区的)相关项目方还须将相关手续和材料,于 6 月 10 号上交到康定市政府办公室。在手续没有完备前,坚决停止建设和生产。”
矿工能迁,矿场迁不了。
据甘孜矿场主禄丰介绍,“用地手续不齐全的,乱搭乱建的,影响周边环境的都要治理。我了解到的,有几个这样的矿场,建好后也被迫拆除了。”
当然,“有注册公司,有用地手续”的禄丰躲过了此劫。即使如此,身处监管高压中心的禄丰仍如坐针毡。
他的矿场今年 3 月份竣工,丰水开机还未满月,“要回本得正常运转一年以后”。在这个过程中还有多少变数,无人得知。
甘孜州的本次清查并非第一次,但可能是最为严厉的一次。
今年 1 月份,就在禄丰筹备丰水矿场时,甘孜州府就曾下过一纸“限挖文件”。
一份甘孜州政府办公室下发的《关于甘孜州矿场清理整顿不再新增的通知》显示:
对于比特币挖矿企业的合法性有关政策虽然不明确,但 2017年第五次全国金融工作座谈会以及 2017 年 11 月 20 日召开的互联网金融工作座谈会皆指出,虚拟货币“挖矿”产业属于与实体经济无关的伪金融创新,皆不予支持,要采取措施有序退出。从风险防控角度考虑,建议:……2、利用当前比特币价格大幅下落的时机,引导有关矿企退出;3、要求各县(市)不再接受新的挖矿企业的开办,控制增量……对没有任何审批手续的要依法关停。
文件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彼时已经办理相关手续的禄丰尚未感到危机。但就像那句老话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当时,同在甘孜筹建矿场的昊鹏向 Odaily星球日报表示,“这个文件会让很多人哭啊,比如我。刚拿了个很便宜的电,正准备建,这下省钱了……”
那份文件的确为昊鹏省了一大笔钱。据多位业内人士介绍,建设一个 1 万千瓦负荷的矿场最起码需四百万人民币,规格更高的会更贵。当时拿了 8 万千瓦负荷的昊鹏,省去了 3000 余万的潜在亏损。
时至 5 月再见到禄丰时,这个曾踌躇满志的行业建设者不复往日神彩。“估计形势不会好了,挖矿已经被发改委列为淘汰产业,只怕命不久矣。”
如何挖矿算“不合规”?
从以上可以看出,甘孜州府对待挖矿企业并非采取即刻、全面清退的态度,而是采取有序退出的措施,另一面在着手控制新增矿企数量、取缔违建。
违建是当下重点整治的对象。但何谓“违建”呢?
根据封面新闻的说法,“比特币挖矿的厂房没法立项,也就没有环评和报建,涉嫌违章建筑。”
之所以无法立项,可能原因至少有两个,一是用电没有上网。“使用国网电的才能立项,立项批文通不通过不确定,但用国网电是前提。”在全国多地展业的矿场主蒙驿明告诉 Odaily星球日报。
而未使用国网电,极有可能是矿场为了降低成本,直接与电站私下购电。“电站没有直接向用户提供电力的权力,否则即构成违规用电。那要怎么做呢?用电需求侧可以跟发电企业签署协议,但还需通过国家电网,后者会收取 0.1 元/度-0.15 元/度的过网费。”中国矿工社群矿海会 COO 俞阳曾向 Odaily星球日报介绍道。
没立项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可就是快速建设的矿场不愿等待较慢的审批流程。如果严格按照规定,矿场主在和电站、国网签供电协议之后,再到多个部门申请新建项目环评、发改委备案、建设规划审批、施工许可等,一系列手续将花费大量时间。这意味着,矿场主们可能会错过丰水挖矿的黄金时间,同时还要担负额外的用地成本。于是,不少矿场便先私自建设了,之后再想办法补手续,“这在大渡河流域较为普遍。”
币价和矿机价格起起伏伏,生产周期要灵活决策,这个行业的生存法则,似乎很难让挖矿像其它行业一样定时生产。
那么“先上车后买票”的矿场能轻易补手续吗?
这又是个棘手的问题。据一位业内资深人士介绍,补手续需矿场主补齐“过网费”,同时要在环评、消防等指标上做到达标。“这可不是小钱,但大矿场会补上的,5 万千瓦负荷以下的小矿场就难说了。 ”
而这些缺少资质的矿场,正是本次州府整治的对象。
政府如果不排查“违建”矿场,可能会存在什么隐患呢?
我们能直观看到的有这几点:违规挖比特币有触犯法律的风险;矿场搭在几米高的河堤上有受水灾的风险;私建矿场亦会产生避税的违法行为。
无法落地的靴子
合规化,一直是悬在矿工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矿圈中人一面呼吁监管,另一面又怕是高压监管。
在现阶段,就像北大区块链俱乐部秘书长、同时也是矿场主的陈雷所言,“只要你不是偷电,挖矿本身是不违法的。只不过在合规话题上,不同的部门、层级有不同的态度。政策性高压还是比较大的。”
据陈雷介绍,截至目前,因为各种监管压力导致单一超过两万规模的矿场关停的大约有四五个,加在一起也有几十万台矿机受影响。“我们不能给出一个结论说是哪一种监管导致的,大部分都是区域性的,偶发性的,没有一个整体的监管局面出现。”
至于未来如何,陈雷还表示,尽管国家发改委在今年 4 月发布《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2019年本,征求意见稿)》,将“虚拟货币挖矿活动”列为国家产业政策已明令淘汰或立即淘汰的产业。“但我们推算,政府不会立刻全面关停矿场。”
伊朗矿工一帆也同意这个观点。“挖矿在中国一直是灰色产业。文件没有说取缔的话,淘汰是需要时间和处理的弹性的。这个征求意见稿,等正式版下来要半年,等摸底执行又半年,等待处理又半年。”
“估计在明年第三季度这个事就会转到商务部和地方的主体部门来执行。”陈雷补充道。
“另外,看了一下明年需要淘汰的产业,一些在 2001 年就被发改委《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2001年本)》淘汰的产业,比如说在三轮车、在化工、在涉毒涉爆原材料行业,现在在很多地方都还接着干,没有办法,国家这么大,发展一步步来。施行之后地方政府怎么做,选择权依然很大。可以是举刀杀人,也可以是加码增收。”
毫无疑问,有监管护航,行业将能茁壮成长,反之,从业者将处处掣肘。
矿机托管综合服务平台哈希时代 CEO 郑巡对此体会颇深。
统计数据显示,在美国挖矿的成本是在国内的 1.5 倍。另据在美国有过挖矿经历的比特大陆前全球矿场负责人喻伟介绍,实际上,因为高建设标准,在美国建设矿场的成本可达到中国的 3~5 倍。如此之高的基础建设成本,为什么一些矿工还选择在美国挖矿呢?郑巡如此问美国同行。
“他们告诉我,因为美国的许多州并不反对挖矿,同时还对业务的开展进行合理的立法约束,成本虽然高一些但是风险成本低。完善的政策许可和社会认可度,同样也是行业良性发展所必须的要素。”郑巡说道。
比特币“矿都”之忧
丰水期发电量过剩,这正是让水电站与矿场一拍即合的理由。电费每便宜一分钱,给一座矿场节约的成本“大得吓人”。
以通用的蚂蚁 S9(14T)为例,当电价为 0.33 元/度时(当下的火电价格),矿工每天需为一台矿机缴纳 10.93 元的电费;若电价降至 0.24 元/度(当下的丰水电价格),矿工每天为矿机支付的电费将降低 27%,省下来的电费就都是利润。
比特币“矿都”在四川,而四川 1/3 的可用水电又出自甘孜。
位于青藏高原东南边沿的甘孜州,被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纵贯全境;加之境内山脉绵延,河谷颇深,巨大的落差大给这个边陲地区带来了丰富的水电资源。
甘孜州经信委给出的数据显示,2018 年,甘孜州可开发的电站容量达 4130 万千瓦,占全省可开发容量的 34%。在此背景上,水电产业也成为了甘孜的新兴工业支柱。四川省统计局数据显示,2017 年,甘孜州电力行业增加值占全州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 83.7%。
有水资源之“优”,也有水电消纳之“忧”,这是甘孜的真实写照。
据甘孜州经信委披露的数据,去年,甘孜州水电站弃水电量达 163 亿千瓦时(占全省弃水电量 30% 以上),水电企业直接经济损失达 40 亿元。
“说白了,不卖出去就白白丢掉了。”禄丰表示。
也可以说,甘孜州境内河流上、大山间的水电站生产着全中国最廉价的电力。在低价电的引力下,无数矿工慕名而来,逢山开道、建起矿场。
“这些矿场帮电站把弃水电利用起来,让电站提前还清银行贷款,拉动地方就业和增收。”禄丰相信这是挖矿带来的积极一面。
而今甘孜政策收紧,对矿工的吸引力多少有些折扣。在甘孜周边的阿坝州、雅安市、乐山市等矿场集聚地,或许也会遭遇同样命运。
这个曾经产出全世界 70% 新比特币的“矿都”,正在遭受监管冲击。
数年之后,不知道蓝色的铁皮房,会不会变成四川山间远去的风景。
(文中黎建中、昊鹏、禄丰、蒙驿明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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